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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度 | ​黄梅军医变脸记

本编委 黄梅文哲 2022-12-28

▲李正阳题

明白自己外貌凶狠,到了陌生人害怕的程度,是在广西贵港191精神病医院时。


那天晚饭后,我无聊地走在医院围墙外的田埂上,恰巧遇见我一个病号的姐姐,我主动打招呼问好,并同情地了解她家里经济状况。她吃惊不小,笑着说,没想到我这个平时不苟言笑,凶狠严肃的军医,心地还挺善良的。原来,他们都不敢与我说话。


我突然发现,我真不适合做精神科大夫了,尤其还是女精神科大夫。徒然增添病人许多烦恼。

听我爹说,我家祖辈都是这种眉毛短粗,面部生硬,神情凶恶的长相。可心底又总是特别的善良,乐于帮助,好打抱不平。爹分析说可能是过去人穷,长期受地主恶霸欺凌,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逐渐变成的,像极了枯叶蝶自我保护的形色。
经常听别人说,他家祖传金银玉石,良田豪宅。而我家倒好,啥财宝也没有传下来,却传下来个不会言笑的“恶相”。
父亲长相自然不善。他读过数月师塾,能言善辩,声如洪钟,干活又有力气,农活百样会。砌屋,编箩筐,做豆腐,八卦算命等等无师自通。几乎无人敢与他争论,争起来也多半是输。村里干部贪吃贪喝,经常被他当面揭穿,从不给面子。全村干部都怕惹他,在当地算是个狠角色。为此,他没少吃亏。据说年轻时,公社老书记想提他当秘书,可硬是被村干部卡死了。因此,他跟村干部结怨一辈子。我打小就很少见过他的个笑脸。
上世纪“文革”时,我才六七岁。参加过抗日的大伯,因为当过国民党排长,被当做“五类分子”屡次批斗。村民们逼迫大伯肩扛装满屎尿的粪桶,站在板凳上,还用皮鞭抽打他的小腿。大伯凄厉的哀嚎声,穿透乡村黑夜的长空,似向苍天控诉人间的罪恶!

开始我也跟着大人看热闹。后见村民如此恶毒鞭打大伯,恨得牙痒,鼻子都气歪了,巴不得冲上去与下手最狠的那个姓宛的青年对打。可惜终因力气太小,只能忍痛暗自落泪。
时间一长,年老体弱的大伯就从板凳上滚跌下来,瘫在粪水里,半天不动,满身伤痕……
自那时起,我便压抑不乐了。意识到自己是“五类分子”的侄子,属于坏人的亲戚,今后上学参军肯定无希望。于是原本天真稚气的娃娃脸,开始绷紧、苦闷而严肃,渐渐长成了凶狠的老脸。
七七年,邓小平拨乱反正,首次恢复考试升学制度,恰逢我中考。尽管我考了个全长岭公社第二名,可政审时因为大伯的历史问题,被村里干部给卡住了。后来那些没上线的差生都拿到了录取通知书,我却被落选了。
不知为什么,那时就认一条死理——读书。(哪知道后来能考上大学,还能够上前线当排长为国杀敌呢!)当时正值夏季农村双抢时,我拖着瘦弱的身体,顶着毒辣的大太阳,每天和大人一块参加收谷插秧,累的腰都伸不直,晚上回家就坐在门前的老枫树下哭,对着我爹吵闹着说:“我要上学!我要上学!”可想父亲听着后内心的痛苦有多煎熬!他端在手中的稀饭都顾不上扒拉完,就愤然拉着我,赤脚往三公里外的公社赶去。那时穷,也用不起手电,在布满碎鹅卵石的漆黑而恐怖的山道上,响着父子两恨恨地脚步声……

好不容易找到年轻的女副书记,她正与另一位男干部在房间嬉笑着打情骂俏,连值班室门都不开,只推开了半边窗户。她不耐烦地听着父亲哀求后,简单甩出一句“知道了”,就把我们打发走了。
可怜的父亲,为了儿子读书的愿望,从此发疯了似的,天天跑区里、县里教育部门告状。县里推给公社,公社推给学校,学校推说教室爆满,没有多余的桌椅。
全长岭乡二百多个小孩都可以升高中,都有书读。唯独没有可怜的小弘度一张课桌!
最后,幸亏大姑的儿子出面,求他的堂姐,当时的乡长夫人,通过乡长亲自给高中领导打电话,我才在开学半个月后,接到了去马鞍高中上学通知。当我终于背着米袋子,走进马鞍高中的瞬间,便暗暗发誓:一定要为可怜的父亲争气,发奋苦读,考上大学,离开痛苦的老家,且永不回头。
从此,我的脸便彻底垮了下来,心硬如铁,不苟言笑,渐至笑肌发育停滞,笑容消失。
医学院毕业后,我主动请战参军,上越南前线当了一名排长。团首长见我快三十依然单身,为了队伍稳定,忙着给我介绍了好几个地方女孩。可人家一见面,就无下文。我也兀自纳闷,正牌大学生,能文能武,长得还不矮,为什么偏就看不上我呢?!
要不是政委借谈工作机会,直话说穿,我还蒙在鼓里。原来,女孩们见我面无笑容,凶狠不善,怕结婚后爱吵架动手,都不愿意继续交往。我自卑了好久。曾经有放弃成家的打算。后来一想,万一那天打仗牺牲了,没给家里留下个后代,父亲肯定痛苦不堪!于是开始对着镜子练习表情和微笑。练了两年多,刚好三十岁过一天,终于谈上女朋友。不过,结婚当天夜里一问,才得知,原来夫人祖籍越南,她也是被我骗到手的。好险啊!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从前线奉命调回武汉某大医院当医生。当时,医药回扣、红包开始流行。对这些歪风邪气,我始终看不惯。尤其那时我国经济还很落后,每当看见病人卖牛,卖房或借钱拿来交医药费时,总令我想起自己农村的父老乡亲。我总是边查房,边操心患者的病情和他们的医疗费用。可想而知,对比大多数医生,我更加显得压抑不悦。同事们也都认为我是一个严肃不好打交道的人。
后来,一件家事的意外打击,令我无法心安理得当医生了。原来弟媳不幸患上肾功能衰竭,一直住在陆军总医院肾内科透析。因为无巨资换肾,拖延至第四个年头,家里已经拿不出每次透析所要的600元钱。双方父母来武汉与我一商量,作出了一个痛苦的决定:放弃继续治疗,拉回家去等死……
临走前,弟媳强打精神,苦笑着轻轻问我这个军医哥哥:“二哥,回去几天会死?……”
刹那间,我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只有我清楚,弟媳曾经对我这个湖北赫赫有名的大医院的医生哥哥抱着巨大的期待啊!拉回黄梅老家13天,弟媳就口鼻出血,昏迷死去。经过半年的痛苦思考后,我做出了一项惊人的决定:辞职下海,挣钱保护家人!

其实,当时只要六万元钱就可以维持一个肾衰的病人的一年费用。可那时又没有医保,个人工资又低。我每月也才五百多元,压根就不可能自费治疗癌症、肾衰等大病。我总是看见或听说,那些无钱医治的病人,绝望地放弃治疗,回家自杀或等死。自己农村的叔伯就因直肠癌,一分钱不愿花,硬拖三年而死!
如果下一次自己儿子、父母或妻子患上这样的大病,我该怎么办?明明只需要很少的钱就能救命,却偏偏拿不出来,狠心地看着他们去死!?想到这里,我内心便不寒而栗。我的面部因苦恼过度而扭曲变型,非但没有笑容,还生硬丑陋了。
刚下海那阵,没有工资,心里发急。为了发财,我总往广埠屯科技一条街跑,以期寻找商机。只要我一走近,街边卖黄碟等违法生意的小摊小贩,立马就抢着收摊,然后提着大小包包,惊慌地朝路边小巷作燕子飞。我总感觉十分奇怪。后来,还是电脑城里知道我真实身份的王总悄悄告诉我说:因为你穿着黄色军便装,总是留着平头,腰身笔挺,目露凶光,大家都将你当成便衣公安。王总劝我说:今后你来电脑城,就绕道走后门,莫挡别人的财路,那些都是可怜的下岗工人。

我终于恍然大悟。原来小品里说挂在床头能“辟邪”的照片,大概就是自己这幅怪模样吧!
下海多年来,生意慢慢走上正道,公司效益日渐增长。也解决了大量百姓就业,算是功成名就了。按说可以开心放松面部肌肉,露出宽慰的笑容。
可自从QQ、微信等网络媒介成熟以来,我埋藏在心底的祖传打抱不平的性格又显露无遗。只要看见欠公平,缺正义的新闻事件,我总是不辞辛苦地转发各类微信群、QQ群。奇怪的是,极少有人给我点赞。反而常常招致莫名其妙的指桑骂槐,甚至直斥谩骂,好几个群主威胁要踢我!最后连同学群都不欢迎我了。
久而久之,我开始胆怯,担忧了!怀疑有人要害我,或者找茬整我。并因此常常失眠……于是,我再也不敢关注正义,不敢转发正义新闻事件了。我越来越不敢开口,不敢有思考。我兀自变得孤独,敏感,怕人……
原来,我终于老了。血气干了,斗志衰了,体力垮了!我像极了那些老年痴呆症患者,忧郁,无语,呆板。终于,只残留一副再也不见笑容的僵尸脸了。2021.7.11于武汉南湖

【作者简介】弘度,原名张剑扬,湖北黄梅人。祖籍江西婺源甲路村。中华文学签约作家,医生,发明家,企业家,国家知识产权局发明专利金奖获得者,武汉市洪山区创业优秀标兵。弘度从小饿饭,湖北医药学院本科毕业后主动请战上越南前线,经特招入西安陆军学院步兵指挥系,训练一年后赴广西边防5师14团一线连队7连,任排长兼军医。二年后选送进第一军医大学进修,后调入武汉陆军总医院任内科医师,至副主任医师时辞职下海。依靠自己二项发明专利“发献100防脱生发激活素”及“苇渡牌颈椎枕”创立了武汉麦迪可生物工程公司与武汉弘度医学设备有限公司。产品在同行中首屈一指,畅销国内外。

近几年,酷爱古典文学的弘度开始创作近体诗——律诗与绝句。小说《翻车》获中华文学2019年度二等奖。诗词获中华文学2020年“十大杰出诗人”。大量作品入选《已作丰收》(今古传奇传媒集团)、《今古传奇》、《速度》杂志与《当代诗词佳作选评》(四川民族出版社出版)《中国诗歌精选》(吉林文史出版社),受到广大诗歌爱好者的推崇。【链接】黄梅匍虎地:张宛争风水弘度 | 黄梅侠士张五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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